國劇正在發生根本性變化——寫在2023上海電視節開幕前

2023年6月17日刊|?總第3269期

(資料圖)

這個月，中國劇集行業隨著高溫天氣一起入夏。月初，首屆中國電視劇大會隆重召開。后天，停辦一年的上海電視節重新開張。

疫情之后，首先恢復的是行業的節展活動，首先綻開的是久別重逢的人們的笑臉。生產有些冷啟動，開機項目的數量緩慢增長。但進入5月以后突然提速，單月開機27部，與第一季度三個月的開機總量持平。

前五個月的豆瓣高分劇目跟往年比有明顯提升。其中的優秀劇目找到了對抗短視頻的創作秘籍。進入六月，沉寂多年的歷史正劇有4部備案成功，一個曾經創造過光榮的類型再次燃起了夢想。

此時此刻，國劇的創作正在發生重要變化。

高分劇啟示

以上是今年前五個月播出的劇集的豆瓣評分8分以上劇目。絕大多數都是在前四個月開播的。有一部是去年12月底開播的。

警匪懸疑刑偵掃黑這個大類無疑是王冠上的明珠。過去三年來評分最高的國產劇《漫長的季節》（9.4），過去三年來唯一的播放量百億俱樂部成員《狂飆》（8.5），以及在懸疑劇之都重慶拍攝的《塵封十三載》（8.1），都屬于這一賽道。

除此而外，去年底開播的《回來的女兒》，今年前四月陸續開播的《平原上的摩西》《回響》《他是誰》也都屬于特色鮮明的懸疑罪案劇。這些劇目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長視頻在新的市場格局和審美迭代中的應對之策，映照了國劇發展到此時此刻的一些新的創作方向和追求。

都市情感劇占據兩席。《去有風的地方》（8.6）是溫暖治愈風，《愛情而已》（8.2）也沒有刻意的雞飛狗跳。今年以來，強話題的女性群像劇進一步走低，熱搜敘事更加失寵。而傳統的狗血家庭倫理劇收視率尚可，但沒有討論度。都市情感劇作為電視時代的首席題材選項，隨著電視臺經營困難的加劇，也面臨著越來越多的危機。

《去有風的地方》和《愛情而已》的高分標志著，沉靜、清淡、溫情、走心的劇目在品質上是得到認可的。但在降本增效時代，爆款焦慮折磨著每一家平臺和制片公司，豆瓣高分如果不能轉化為影響力，焦慮依然不能完全解除。治愈系的調性清冷，而爆款需要情緒價值，二者之間存有不可調和的內在矛盾。

都市喜劇占據兩席。《破事精英2》（8.3）的豆瓣評分超越了第一季，但它開播時正趕上《漫長的季節》起勢，所以影響力上受到壓制。這里頭有兩個問題：一是豆瓣高分不能確保影響力破圈，二是當下觀眾的注意力已過多集中在爆款劇目上，次優劇目和普通劇目能分到的觀看量有限。

《今日宜加油》（8.1）是一部漫改劇，劇情上隨心所欲，臺詞上嬉笑怒罵，總體是比《破事精英》更加自由奔放的年輕態喜劇。

兩部劇都是職場喜劇，都是站在員工的立場上吐槽職場的壓力和壓榨。為年輕觀眾代言的效果是實現了，但喚起更大范圍的共鳴就比較難。情景喜劇和武俠劇一樣，有著輝煌的過往，現而今面臨發展的瓶頸，像《我愛我家》和《武林外傳》那樣的全民爆款，還需要繼續等待。

《少年歌行》（8.1）就是一部武俠劇，少年感十足的武俠劇。武俠劇的熱血必須由真正的少年來演繹，武俠劇還必須有動作奇觀，《少年歌行》這兩點做得不錯。

情景喜劇的問題在于諷刺的施展空間受限，武俠劇的問題在于動作場面的拍攝已陷入了絕境。自從上世紀90年代香港新派武俠電影將視覺奇觀推到新的高度之后，徐克、袁和平、程小東的動作設計和拍攝技法，一直被沿用，從未被超越。所以，武俠劇的振興需要理念上的飛躍，需要新的武俠宗師。

尤其值得一說的是《三體》（8.7）。這部劇在《三體》的電影和動畫版雙雙失敗的前提下出場，在美國版《三體》高投資和大明星的壓力下開播，而能收獲如此的口碑和影響力，著實不易。它確立了用現實主義手法拍科幻劇的破題法，它提供了嚴肅的歷史回望和現實反思，它完成了對原著名場面的高水準還原，在塑造人物上超越了小說。

科幻電影元年在《流浪地球》上映的2019年，科幻劇元年在《三體》上線的2023年。中國人的科幻大IP還是要有像樣的中國版本。我們不排斥外國同行的翻拍和解讀，但最適合中國人口味的一定是中國方案。

關于豆瓣評分再說兩句。一是它確實可以作為評判一部劇成色的重要參考。二是豆瓣在過去5年中也經過了明顯的“通貨膨脹”，高分劇目明顯增多。唯豆瓣論肯定是偏頗的。有些老劇會因情懷殺而得到報復性高分，有些新劇會因題材紅利而得到激動性高分，粉黑大戰和水軍操控也一直在影響評分。

豆瓣只是一個評判維度。迷信任何打分系統，都不如修煉自己的味覺和嗅覺。

歷史劇歸來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包羅萬象，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勇孝悌廉的品格操守在其中，儒、法、道、墨、兵、陰陽、縱橫、雜、名、醫、農的百家精華在其中，中華民族特有的信仰追求、哲學理念、文明準則、審美情趣也在其中。

文藝創作致力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弘揚，影視創作的主人公鎖定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代表人物。四部重大歷史題材劇《風禾盡起張居正》《太平年》《諸葛亮傳》《天下大同》應聲立項，早前已完成備案公示的《張謇》不日開機。

歷史正劇是中國電視劇放之于世界范圍內毫不遜色的題材類型。中國歷史源遠流長，當代有懂歷史的大編劇，這兩個要素決定了中國可以產出優秀歷史劇。《雍正王朝》《大明王朝1566》《漢武大帝》《康熙王朝》《大秦帝國》（第一部）皆為經典。

在過去三年中，歷史正劇的產出數量不多，僅有的《大秦賦》《山河月明》《天下長河》雖然就戲劇的精彩和思辨的深邃而言，尚無法企及之前的經典作品，但也各有新的建樹和闡發。

《大秦賦》中千軍萬馬對戰的場面較之前的歷史劇有明顯提升。《山河月明》將朱元璋殺功臣的原因歸結為“寧與百姓共天下，不與士大夫共天下”。《天下長河》則認為利在千秋的治河名臣才是民族的脊梁，比帝王將相更值得后人銘記。

這些劇目嘗試了多種書寫歷史的方式，有的以宮廷爭斗寫歷史，有的以家庭倫理寫歷史，有的以貓鼠游戲寫歷史。這些做法不同程度地獲取了觀眾的歡心，也引發了種種不適和爭議。

2021年11月30日，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和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歷史研究院聯合舉辦“歷史題材電視劇創作座談會”。有些共識形成了：歷史劇創作要堅定文化自信、歷史自信；要以服務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宗旨；要尊重歷史常識、歷史邏輯；歷史學家與文藝創作者要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但歷史真實和藝術真實如何平衡仍然沒有標準答案。專家們也在感嘆：循規蹈矩、恪守史實，難以做到人民群眾喜聞樂見，惡意翻新離奇取勝，又容易走上歷史虛無的歧路。既要路子正又要叫好，這是個高難度的事情。

時間又過去了一年半。此次備案成功的四部劇和獲準拍攝的一部劇，大部分由經驗豐富的制片公司操盤，正在組建強悍的臺前幕后陣容。《大唐賦》《大漢賦》《陽明傳》等劇目，也在快馬加鞭創作劇本。天時、地利、人和兼而有之，歷史劇的滿園春色遙遙在望。

然而歷史正劇的創作從來不是容易的事。好的作品，敢于寫理想主義，也敢于寫復雜人性；敢于歌頌豐功偉績，也敢于觸碰光明背面；敢于還原歷史，也敢于虛構情節。

還要不怕輿情指責。這有賴于正直觀眾和管理部門的保駕護航。輿情當中泥沙俱下，正常的爭議探討要導入審美軌道，過分的上綱上線要摒除屏蔽。

在《長征》出現之前，人們不知道革命歷史劇可以如此表現黨內矛盾。在《覺醒年代》出現之前，人們不知道黨史劇可以如此展示思想史，可以如此深情、入微、“翻案”式地描寫革命先賢。文成法立，車子蜿蜒走過便留下了車轍。

重大政策利好出現，歷史正劇也到了振衣而起的時候了。不管是運用“電視劇等于作者和一切社會關系總和”的傳統手藝，還是基于互聯網觀看產生的海量數據而另起爐灶，有本事盡情施展就是了。

今時的觀眾不同往日。今時的局面不同往昔。在這樣一個注意力渙散的時刻，條條大路通羅馬，沒有沉浸感寸步難行。

沉浸感為王

“電影是導演的藝術，電視劇是劇本的藝術”，這是業界廣為流傳的一句話。

電視劇篇幅長，深思熟慮過的劇本，到了現場是改不動的，導演的主要工作是影像轉化。電影的篇幅短，原始故事固然也很重要，但講故事的結構和方式更重要，導演的工作是決定性的。

近年來，這句話的描述變得不太準確了。電影還是導演的藝術，但劇集尤其是網絡懸疑劇的創作，不僅僅是劇本的藝術了。網絡懸疑劇以12集為標準長度，比電影長，能夠講述復雜故事，比電視劇短，能夠在視聽語言上精雕細刻。導演越來越多參與到劇本創作中去，現場調度和后期剪輯的可為空間也越來越大。

以《漫長的季節》為例，其復調的敘事和高信息量視聽語言，打上了導演辛爽的鮮明印記。事實上，《白夜追兇》《無證之罪》《河神》《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漫長的季節》等一系列作品涌現后，這類劇集某種程度上變成了導演的藝術。王偉、呂行、陳奕甫、辛爽、田里等新生代導演，因網劇而長大成人，登堂入室。

今年的爆款劇，呈現出一種反短視頻追劇的自我保護性。看《狂飆》，僅有名場面不足以領略它的雄渾之力。看《漫長的季節》，三時空交叉講述，高密度信息輸出，稍一走神就會跟不上趟。

常有人說，長視頻在短視頻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現在還手的絕招有了：沉浸感。劇集以別具一格的視聽語言和嵌套咬合的敘事方式，足以抵抗浮皮潦草的短視頻，進而留住觀眾，收復失地。

與短視頻相比，劇集有長篇小說的史詩感和震撼力，能滿足人類作為高級動物的精神需求。雖然人類總是貪圖唾手可得的愉悅，但總有人惦念深度的共情共鳴和連綿的驚奇驚嘆。

沉浸式觀劇帶來有效思考，《漫長的季節》寫足了傷痛和代價， “向前看，別回頭”感人肺腑。《他是誰》寫了前手機和DNA時代的硬核刑偵，大海撈針的摸排和由此及彼的思考是關鍵。《狂飆》寫了泥沙俱下的發展中獨特的政商關系，正義戰勝邪惡的結果來之不易。

這些劇目都有基于生活的細膩觀察，同時又有高于生活的抽象思考。觀察保證質感，思考促成啟迪。有口無心的肥皂劇容易被取代，好的劇集就是要有思想的魅力。

《回響》重情感而輕懸疑，突破了迷霧劇場慣常的審美。《平原上的摩西》沉穩持重，用藝術電影的手法拍劇集。《外婆的新世界》一單元一故事，是12部電影的合集。

馮小剛、張大磊和李檣，都是通常所謂電影咖。成功的電影導演和編劇參與劇集創作，獲得了較其他創作者更大的表達自由。從短期看，作者性的存在可能會犧牲商業性。從長遠看，作者性的存在會打開商業劇的可能性。

這不，最大的電影咖張藝謀導演也來了。他公開宣布，要拍耀客傳媒制作的電競劇《英雄聯盟》。三年前，電影導演許宏宇拍出了酷炫與深情并存的電競劇《穿越火線》。接下來，張藝謀會在《英雄聯盟》中注入什么樣的作者性，我們拭目以待。

剛剛過去的小半年，不只是批量出了高分劇，重新召喚了歷史劇，劇集的創作指導思想和內部資源流動，發生了一些不易被人發覺但重要的變化。劇集不可能和短視頻比沒心沒肺，劇集必須更加掏心掏肺，才能長久地保留一席之地。

是的，劇集的基本盤仍然由熱愛古偶和生活的觀眾組成，前者創造討論度，后者創造收視率。但在前沿地帶，劇集正在變成品質的藝術、導演的藝術、思考的藝術、沉浸的藝術、情緒的藝術、作者的藝術。希望寄托在自強不息的藝術家身上。

【文/李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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